31-40[2/2页]
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:[58小说]https://m.58books.com最快更新!无广告!
他更加勤奋地尽他的教会义务。他让自己被提升到“长者”的地位,他对“长者”要尽的职责极其自豪,因为有这个地位,他被允许星期天做礼拜时帮着收集募捐款。想到我的老爷子手里捧着募捐箱在一所公理会教堂的过道上行走;想到他拿着这只募捐箱肃然起敬地站在圣坛跟前,而牧师则在为捐款者祝福,这对我来说,几乎是难以相信的事情,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。对比之下,我喜欢想我小时候的他,我会在一个星期六的中午,在渡口遇见他。在渡口入口附近,当时有三个酒馆,一到星期六中午就挤满了人,他们在免费午餐柜台上歇一下,吃点儿东西,喝上一大杯啤酒。我现在对三十岁的他仍历历在目,一个健康和蔼的家伙,对每个人都笑眯眯的,说些俏皮话来打发时光。我看见他胳膊支撑在柜台上,草帽歪到了后脑勺上,他举起左手,把冒泡的啤酒吞下肚子。我的眼光当时大约和他沉重的金链子在同一水平线上,它横跨在他的背心上;我记得他在仲夏时节穿的黑白格子西装,这使他在酒吧的其他人当中显得与众不同,那些人都不够幸运,不是天生的裁缝。我记得他如何把手伸到免费午餐柜台上的玻璃大碗里,递给我几个椒盐卷饼,同时还说,我应该到附近的布鲁克林时报的橱窗里看一眼记分牌。也许,当我跑出酒馆去看看谁在赢钱的时候,有一帮骑自行车的人紧挨着人行道经过,他们严格遵守规定,在专门留给他们用的狭长地带或沥青路面上骑着。也许渡船正进入码头,我会停下一会儿来看那些穿制服的人拽那些挂着链条的大木轮。当大门打开,木板放下的时候,一大群乌合之众就会冲过棚子,朝装点着最近街角的酒馆跑去。那是些老人知道“适可而止”意义的日子,当时他喝酒是因为他真的渴了,而在渡口喝下一大杯啤酒是男人的特权。麦尔维尔麦尔维尔(1819—1891):美国家。——译者说得好:“用适合于各种事物的食物来喂各种事物——也就是说,如果食物可以弄到手的话。你灵魂的食物是光和空间,那就用光和空间来喂它;但是肉体的食物是香槟和牡蛎,那就用香槟和牡蛎来喂它;因此,如果快乐的复活是值得的,那就应该有一次复活。”是的,我似乎觉得,老人的心灵还没有枯萎,它受到光和空间的无限限制,而他的肉体,不问有没有复活,正以一切方便的、可以搞到手的东西为食——如果没有香槟和牡蛎,起码也有上好的淡啤酒和椒盐卷饼。那时候他的身体还没有被宣布患了不治之症,他的生活方式,他的没有信仰,也没有受到谴责。他也还没有被秃鹫所包围,包围他的只是他的好伙伴,像他一样的普通凡人,他们既不向上也不向下看,而是一直往前看,眼睛始终盯着地平线,满足于看那里的景象。
现在,他成了一条破船,却使自己成为教堂的长者,他弯腰驼背,白发苍苍地站在圣坛跟前,而牧师则在为那些微不足道的募捐祈神赐福。这些募捐来的钱将用于建一条新的保龄球道。也许他必须体验灵魂的诞生,用公理会教堂提供的那些光与空间来喂养这海绵般的生长物,但是这对于一个知道肉体渴望的那种食物滋味的人来说,是多么可怜的替代物啊!那种食物没有良心上的极度痛苦,甚至使他海绵般的灵魂也充满着光与空间。这光与空间是荒唐的,但是光芒四射,是世俗的人生。我再次想起他那匀称的小“肚皮”,那条粗粗的金链子就横跨在肚皮上,我想,随着他肚子的死亡,幸存下来的便只有那灵魂的海绵了——他自己死亡肉体的一种附属品。我想起那个牧师,他像一种非人类的食海绵动物,像挂有人的精神头皮的棚屋的主人一般,把我父亲吞掉。我想起随之而来的东西,一种海绵中的悲剧,因为虽然他许诺光与空间,但他刚一离开我父亲的生活,整个空中楼阁就立刻倒塌。
这一切都是以最普通的生活方式发生的。有一天晚上,在人们的例行集会之后,老爷子带着一副伤心的面容回到家。那天晚上他们知道,牧师要向他们告别。他在新罗歇尔区接受了一个更有利的位置。尽管他很不愿意抛弃他的羊群,但他还是决定接受这个位置。他当然是在再三考虑之后才接受的——换句话说,作为一种职责。无疑,这意味着更好的收入,但是这无法同他将要承担的重大责任相比。他们在新罗歇尔需要他,他服从他良心的声音。老爷子叙述这一切的时候,用的是牧师使用的那种动听语言,但是十分明显,老爷子受到了伤害。他不明白为什么新罗歇尔找不到另一个牧师。他说,用高薪来诱惑牧师是不公平的。我们这里需要他,他沮丧地说。他如此悲伤,使我几乎想哭出来。他补充说,他打算找牧师谈心;如果有人能说服他留下来,那么这个人就是他。在随后几天里,他当然尽了最大努力,无疑这使牧师十分狼狈。看到他从这些谈话后回来时脸上茫然若失的样子,是很令人痛苦的。他的表情,就跟一个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的表情一样。当然,牧师已拿定主意。甚至老人在他面前情不自禁地哭起来,他也没有被打动,从而改变主意。这便是转折点。从那个时刻起,老人经历了急剧的变化。他似乎变得很痛苦,并且爱发牢骚。他不仅忘记在餐桌上做感恩祷告,而且再也不去教堂了。他恢复了去公墓,坐在长凳上晒太阳的老习惯。他变得难以相处,然后变得很忧郁,最后在他脸上渐渐出现了一种永恒的悲伤表情,一种包含着幻灭、绝望、无用的悲伤。他再也不提那人的名字,不提教堂,不提他曾经结交的那些长者。如果他碰巧在街上遇见他们,他就问他们一声好,也不停下来同他们握手。他勤奋地读报纸,从背面读到正面,不作评论。甚至广告他也读,每一个都读,好像要设法填满一个始终在他眼前的窟窿。我再也没有听到他笑过。最多他只会给我们一种疲惫而无望的微笑,一种转瞬即逝的微笑,留给我们一种生命之火已经熄灭的景象。他像死火山一样,已经死了,没有任何复活的希望。就是给他一个新的胃,或是给他一个强健的新肠道,也不可能使他恢复生气。他已经超越了香槟酒和牡蛎的诱惑,超越了对光和空间的需要。他就像把脑袋埋在沙子里,屁眼里发出嘘嘘声的渡渡鸟一样。他在莫里斯安乐椅里睡着时,下巴掉下来,就像一个松开的合叶;他一向鼾声如雷,但他现在打呼噜比什么时候都响,像一个真正全无知觉的人。他的鼾声事实上非常像死亡前的喉鸣,只是不断被有间歇的、拖长的嘘嘘声所打断,就像在花生摊上吹的那种哨子声。他打呼噜的时候就好像在把整个宇宙砍成碎片,以便我们继承他的人好有足够的引火木材来维持一生。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可怕、最迷人的打鼾:鼾声如雷,可怕而怪诞;有些时候,它就像手风琴掉到地上,有些时候又像青蛙在沼泽地里呱呱地叫;在拖长的嘘嘘之声后,有时候是一声可怕的喘息,好像他正在断气,然后打鼾又恢复到正常的一起一落,就像在不断地砍啊劈的,仿佛他光着膀子,手中拿着斧子,站在这个世界像疯了一般大量积累起来的所有小摆设面前。他脸上的那种木乃伊般的表情,使这些行为带有一点儿疯狂的色彩。脸上只有突出的大嘴唇活了过来,它们就像在安静的大洋面上小睡的一条鲨鱼的鳃。他极乐地在大海的怀抱中打鼾,从不受一场梦或一杯酒的干扰,从不是一阵一阵,从不为一种不满足的欲望所折磨;当他闭上眼睛倒下的时候,世界之光熄灭了,他孑然一身,就像在出生前一样,一个正在把自己咬成碎片的宇宙。他坐在莫里斯安乐椅里,就像约拿约拿:《圣经》中的先知。——译者坐在鲸鱼的肚子里一样,安全可靠地呆在一个黑窟窿的最后避难所里,无所期待,无所想望,没有死亡,但却被活埋,被囫囵吞下,那突出的大嘴唇随着那虚无的白色呼吸的涨落而轻轻掀动。他在睡乡寻找该隐和亚伯该隐和亚伯:《圣经》中亚当和夏娃的长子。——译者,但是没有碰到一个活人,听到一句话,见到一块招牌。他和鲸鱼一块潜水,擦过冰冷黑暗的海底;他高速游过好几弗隆弗隆:长度单位,等于1/8英里。——译者,仅仅以海底动物的柔软触须作为向导。他是烟囱顶上冉冉升起的烟,是遮蔽月亮的大量云层,是构成海洋深处光滑溜溜地毡的厚粘质。他比死人还死,因为他虽然活着,但他空虚,没有任何复活的希望,因为他超越了光与空间的界限,安全可靠地蜇居于一无所有的黑窟窿之中。他更应该被妒忌而不是被怜悯,因为他的睡眠不是一种暂停或间歇,而是睡眠本身。因为睡眠是深海,因此,睡着就是加深,在睡着的睡眠中越来越深,在最深的睡眠中的深海的睡眠,在最深的深度中的充分睡眠,睡眠的甜蜜睡眠的最深最睡眠的睡眠。他曾睡着了,他正睡着了,他将睡着。睡觉。睡觉。父亲,睡吧,我求你了,因为我们醒着的人正在恐怖中煎熬……
36
《南回归线》第十一章(4)
随着世界在空洞鼾声的最后的翅膀拍击中消逝,我看到房门打开,进来了格鲁弗·瓦特勒斯。“基督与你同在!”他一边说,一边拖着他的畸形脚往前走。他现在完全是个年轻人了,他找到了上帝。上帝只有一个,而格鲁弗·瓦特勒斯找到了他,所以,再没有什么东西好说,只是一切都必须用格鲁弗·瓦特勒斯新的上帝语言重新说过。这种上帝尤其以格鲁弗·瓦特勒斯发明的智慧新语言而大大吸引了我,首先因为我一直把格鲁弗看成一个无望的笨蛋,其次因为我注意到,在他灵巧的手指上不再有抽烟留下的斑痕。我们小时候,格鲁弗住在我们隔壁。他经常来找我练习二重奏。他虽然只有十四五岁,却抽烟抽得很凶。他母亲对此没有办法,因为格鲁弗是一个天才,天才就得有一点儿自由,尤其是他还十分不幸,天生有一只畸形脚。格鲁弗是那种在污泥里茁壮成长的天才。他不仅手指上有尼古丁斑痕,而且他还有肮脏的黑指甲,在练了几小时琴以后,指甲就会劈开,格鲁弗不得不用牙齿强行把劈开的指甲撕下来。格鲁弗常常把指甲和留在牙齿上的烟草末一块儿吐出来。这令人感到痛快而带有刺激性。香烟在钢琴上烧出了几个窟窿,我母亲还挑剔地说,香烟把琴键弄得黑不溜秋。当格鲁弗告别时,客厅里就像殡仪馆的里屋一样臭烘烘的。它散发着熄灭的烟味,汗味,脏衬衣味,格鲁弗骂起人来的那种不干不净的味儿,韦伯、柏辽兹、李斯特等人的曲调余音留下的那种燥热味。它还散发着格鲁弗流脓的耳朵与蛀牙的味儿。它散发着他母亲溺爱儿子而使他身上出现的种种臭味,以及他母亲哭哭啼啼的味道。他自己的家是一个马厩,非凡地适合于他的天才,但是我们家的客厅却像殡仪馆老板办公室的等候室一样。格鲁弗是个蠢蛋,甚至不知道还要用脚垫子擦脚。冬天的时候,他的鼻子就像yīn沟一样淌着鼻涕。格鲁弗太全神贯注于音乐了,都没有想过要擦一下鼻子。凉凉的鼻涕淌下来,一直淌到嘴唇上,一条长长的白舌头把鼻涕吸了进去。在韦伯、柏辽兹、李斯特等人令人肠胃不舒服的音乐上,它加入了一种辣酱油,使那些虚无的菜肴美味可口。格鲁弗嘴里吐出来的话,两句当中就有一句是骂人话,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——“我就弄不好这**巴操的玩意儿!”有时候他恼火极了,会举起拳头,疯子般地拼命敲打钢琴。这就是他的歪路子天才。事实上,他母亲往往十分重视这些发作;这些发作使她相信他身上有些了不起的东西。其他人只是说,格鲁弗叫人受不了,但是,由于他的畸形脚,他的许多事都得到人们的原谅。格鲁弗也够狡猾的,知道如何利用这只有毛病的脚;无论什么时候,他迫切需要任何东西,他都会显示出脚上的疼痛。只有这只钢琴似乎不理会这只残废脚,所以钢琴就成了被诅咒、挨踢、挨捶的对象,他要把它捣成碎片。反过来讲,如果他竞技状态好,他就会连着好几个小时呆在钢琴旁,事实上,你甭想把他拽走。在这样的时候,他母亲会站在屋前的草地上,拦住邻居,想从他们嘴里挤出几句称赞的话来。她会如此出神地听她儿子的“神圣”演奏,以致忘记去做晚饭。在下水道里工作的父亲常常饥肠辘辘回到家里,脾气很不好。有时候,他会直接上楼来到客厅,把格鲁弗猛地从琴凳上拉下来。他自己也是脏话连篇,当他用脏话骂起他天才儿子的时候,就没有格鲁弗说话的份了。照老头的看法,格鲁弗只是发现一堆噪音的婊子养的懒货。他时常威胁要把这**巴操的钢琴扔出窗外——连同格鲁弗一起。在这种大吵大闹当中,如果母亲敢于插手干预,他就会给她一拳,让她去把尿撒撒干净。当然,他也有吃瘪的时候,他会这样问格鲁弗:你究竟丁丁冬冬弹些什么?如果格鲁弗说,例如,“嗨,the Sonata Pathetique (伤心奏鸣曲)。”老家伙就会说——“那究竟是什么意思?嘿,以基督的名义,他们就不能用明明白白的英语来表示吗?”老头的无知比他的野蛮更让格鲁弗受不了。他打心眼儿里为他父亲感到羞愧,他父亲不在他跟前的时候,他就会无情地嘲笑他。他长大一点儿以后,他常常暗示,要不是那老家伙是这样一个卑鄙的杂种,他便不会天生是畸形脚的。他说,老头一定是在母亲怀孕时踢了她的肚子。这所谓的踢肚子,一定以多种方法影响了格鲁弗,因为当他完全长成一个年轻人的时候,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,他突然如此热衷于上帝,以至于你在他面前擤鼻子都首先要征得上帝的同意。
格鲁弗皈依宗教就在我父亲泄气之后,这就是我想起格鲁弗的原因。人们有好些年没有见到瓦特勒斯一家了,然后,就在可怕的鼾声中,格鲁弗昂首阔步地出现了,他一边准备要把我们从邪恶中拯救出来,一边到处向人们祝福,并请上帝作证。我首先在他身上注意到的,是他个人外表的变化;他已经在耶稣的血中洗干净了。确实,他洁白无瑕,几乎有一股香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。他的语言也净化了,不再说粗话,只有祝福和祈祷的话。他同我们进行的不是一种谈话,而是一种独白,独白中即使有问题,也都是他自己来回答。当你请他坐下,他坐到椅子上的时候,他就以长耳大野兔的那种机智说上帝献出了他所爱的惟一儿子,为的是我们能享有永恒的生命。我们真的需要这种永恒的生命——还是我们仅仅沉迷于肉欲的欢乐,不知道拯救地死去呢?无疑,他从来没有想到过,向一对老年人——其中一个在酣睡,在打鼾——提起“肉欲的欢乐”有多么不合适。他如此活跃,如此兴高采烈地沐浴在最初的神恩中,以至于一定忘记了我的妹妹是个疯子。因为他甚至没有询问她怎么样,就开始以这种新发现的宗教废话,向她高谈阔论起来。她对此全然无动于衷,因为,我要说,她的神经不很正常,如果他同她谈论菠菜末,对她来说也是同样意思。像“肉欲的欢乐”这样的话,她觉得意思就像是打着红阳伞的美丽的一天。我看她坐在椅子边上,敲她脑袋的样子,就知道,她只是在等待他喘口气的时机,来告诉他,教区牧师——她的教区牧师,是个圣公会会员——刚从欧洲回来,他们准备在教堂的地下室举办一次义卖集市,她将在那里摆个摊,卖从五分一角商店弄来的小垫布。事实上,他刚停下一会儿,她就滔滔不绝起来——什么威尼斯的水道啦,阿尔卑斯山上的雪啦,布鲁塞尔的狗拉拖车啦,慕尼黑漂亮的肝肠啦。我的妹妹不仅笃信宗教,而且完全是个疯子。格鲁弗悄悄插进来,谈起他看到了新的天堂,新的人间……因为第一个天堂和第一个人间已经消失,他说,用一种歇斯底里的滑音咕哝着,为的是要卸掉精神包袱似的说出神谕般的信息:上帝在人间建立了新的耶路撒冷,他,曾经满口脏话,被畸形脚毁了的格鲁弗·瓦特勒斯,在那里找到了好人的宁静与沉着。“再也不会有死亡……”他开始喊叫,当时我妹妹侧身向前,非常天真地问他是否喜欢玩保龄球,因为牧师刚在教堂的地下室安装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新保龄球道,她知道他会很高兴见到格鲁弗的,因为他是一个谦和的人,对穷人那么好。格鲁弗说,玩保龄球是一种罪孽,而且他也不属于任何教堂,因为教堂都是不信神的;他甚至放弃了弹钢琴,因为上帝需要他做更高尚的事情。“胜者将继承一切,”他补充说,“我将成为他的上帝,而他将成为我的儿子。”他又停下来,在一块漂亮的白手绢里擤鼻子,我妹妹抓住这机会提醒他,他以前总是淌鼻涕,从来不擦。格鲁弗非常庄严地听着她的话,然后说,他已经被治好了许多坏毛病。这时候,老人醒过来,看见格鲁弗活生生地坐在他旁边,十分吃惊,有好一会儿他似乎拿不准,格鲁弗是疾病造成的梦中现象呢,还是幻觉,但是一看到干净的手绢,他便立刻清醒起来。“哦,是你啊!”他喊道。“瓦特勒斯家的男孩,是吧?那么,你究竟在这里干什么呢?”
“我以上苍的名义而来,”格鲁弗泰然自若地说。“我已被十字架上的蒙难所净化,我以基督的名义来到这里,使你们得到拯救,走在灵光中,得到力量和荣耀。”
37
《南回归线》第十一章(5)
老人一副茫然的样子。“哟,你是怎么回事?”他说,给了格鲁弗一个虚弱而又带安慰的微笑。我母亲刚从厨房进来,站在格鲁弗的椅子后面。她用嘴做了个鬼脸,设法让老人知道,格鲁弗疯了。甚至我的妹妹似乎也明白,他有点儿毛病,尤其是因为他拒绝到保龄球场去。她可爱的牧师专门为格鲁弗之类的年轻人安装了这个球场。
格鲁弗有什么毛病?什么也没有,只是他的脚牢牢地扎根在圣城耶路撒冷的大墙的第五基础上,完全由缠丝玛瑙构成的第五基础,他从那里俯瞰一条从上帝的宝座流出来的生命之水的洁河。看到这条生命之河,格鲁弗就像有上千只跳蚤在咬他的下结肠。直到他至少绕地球跑了七圈以后,他还是不能静静地坐下来,多少安之若素地观察人们的盲目与冷漠。他活生生的,已得到净化,虽然在迟钝、懒惰的清醒者眼里,他“疯”了,在我眼里,他这样生活似乎比起以前来无限好。他是一个讨厌的家伙,但是于你无害。如果你长时间听他谈话,你自己也多少会得到净化,尽管你也许不相信他的话。格鲁弗欢快的新语言总是使我想笑,通过放纵的大笑,清除掉我周围迟钝的清醒在我身上积累起来的杂质。他像庞塞·德莱昂庞塞·德莱昂(1460—1521):西班牙探险家。——译者曾经希望的那样活生生的;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这样活生生过。由于他异常活生生的,因此,如果你当着他的面大笑,他一点儿也不介意。甚至你偷走他仅有的一点点财物,他也不会在乎。他活生生而又无实在意义,这是多么接近神性啊!因而这就是疯狂。
由于他的脚牢牢地扎根于新耶路撒冷的城墙,格鲁弗知道一种无比的欢乐。也许,如果他不天生一只畸形脚,他便不会知道这难以置信的欢乐。也许格鲁弗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,他父亲踢他母亲的肚子反倒踢好了。也许,正是踢在肚子上的这一脚,使格鲁弗翱翔,使他彻底地活生生,彻底地清醒,甚至在睡梦中,他也在传递上帝的信息。他劳动得越艰苦,就越少疲惫。他不再有担忧,不再有遗憾,不再有恼人的回忆。除了对上帝以外,他不知道有任何职责,任何义务,而上帝指望他什么呢?什么也没有,什么也没有……除非是对上帝的赞美。上帝只要求格鲁弗·瓦特勒斯活生生地在肉体中显现。上帝只要求他越来越活生生。在充分活生生的时候,格鲁弗就是一个声音,而这声音则是一股洪水,使一切死亡的东西都进入混乱状态,而这混乱状态又反过来成为世界之嘴,在嘴的正中央是动词“to be (存在)”。一开始就有这个词,这个词与上帝同在,这个词就是上帝。所以上帝就是这个奇怪的不定式,这就是存在的一切——难道还不够吗?对格鲁弗来说,这已经绰绰有余了:这就是一切。从这个动词出发,他走哪条路,有什么区别呢?离开这个动词,就是离开中心,就是要建一个通天塔。也许上帝故意让格鲁弗·瓦特勒斯残废,为的是让他留在中央,同这个动词在一起。上帝用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把格鲁弗·瓦特勒斯拴在他扎透世界心脏的柱子上,格鲁弗成为每天下金蛋的肥鹅……
我为什么要写格鲁弗·瓦特勒斯呢?因为我碰到成千上万的人,没有人像格鲁弗那样活生生。他们大多数更加理智,他们当中许多人光辉灿烂,其中有些人甚至很有名气,但是没有人像格鲁弗那样活生生,那样没有实在意义。格鲁弗是不可穷尽的。他就像一小点儿镭,即使埋在山底下,也不会失去释放能量的能力。我以前见过许多所谓精力充沛的人——美国不是充斥着这种人吗?——但是,凡以人类形象出现的,却没有一个储存着大量能量。是什么东西造成了这不可穷尽的大量能量的储存呢?是一种启发。是的,它就发生在一眨眼之间,这是任何重要事物发生的惟一途径。一夜之间,格鲁弗预想的一切价值都被抛弃了。就像那样,他突然在别人运动的时候停止运动。他踩住刹车,却让马达不停转动。如果说,他曾经像其他人一样,认为有必要到某个地方去,那么他现在知道了,某个地方就是任何地方,所以就在这里,为什么还要挪动呢?为什么不停好车,让马达不停转动呢?同时,地球本身在转动,格鲁弗知道地球在转动,也知道他在同它一起转动。地球正在去任何地方吗?格鲁弗无疑问了自己这个问题,而且一定很满意地知道,地球不去任何地方。那么谁说过我们要到某个地方去呢?格鲁弗会向这人那人打听,他们要去哪儿,怪事情是,虽然他们都在走向他们各自的目的地,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反思一下,所有人必然走向的惟一目的地都同样是坟墓。这使格鲁弗困惑,因为没有人能使他相信,死亡不是一种必然,而任何人都能使任何其他人相信,任何其他目的地都是一种非必然。相信了死亡的绝对必然性之后,格鲁弗豁然开朗,空前生气勃勃起来。他在一生中第一次开始生活,同时,畸形脚完全从他的意识中消失了。这件事想起来也怪,因为畸形脚就像死亡一样,是另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。然而畸形脚从思想中消失了,更重要的是,同畸形脚相关联的一切都消失了。同样,由于接受了死亡,死亡也从格鲁弗的思想中消失了。抓住死亡这一种必然之后,所有的非必然都不见了。世界的其余部分现在正拖着畸形脚的非必然向前跛行,只有格鲁弗自由自在,不受任何阻碍。格鲁弗·瓦特勒斯是必然性的人格化。他也许会有错,但是他是必然的。如果一个人不得不拖着一只畸形脚跛行,正确又有什么好处呢?
38
《南回归线》第十二章(1)
〔插曲〕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懂得这条真理,他们的名字成为十分伟大的名字。格鲁弗·瓦特勒斯也许绝不会为人所知,但他同样十分伟大。这也许就是我写到他的原因——即这样一个事实:我有充分的辨别力,能明白格鲁弗已经达到了伟大的程度,尽管没有其他人会承认这一点。当时,我只认为格鲁弗是一个无害的狂热者,是的,有一点儿“发疯”,就像我母亲暗示的那样,但是每一个抓住关于必然性的真理的人都有一点儿发疯,只有这些人才对世界有所建树。其他人,其他伟人,在这里那里摧毁一点东西,但是我说起的这些少数人,其中包括格鲁弗·瓦特勒斯,能够摧毁一切,为的是真理能够生存。通常这些人都天生有障碍,也就是说,天生有畸形脚,而奇怪地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人们记得的只有这畸形脚。如果格鲁弗这样的人没有了他的畸形脚,世人就说他“发疯了”。这就是关于非必然性的逻辑,它的结果是不幸。格鲁弗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惟一真正快乐的存在,因此这是我正在建立的一座小小纪念碑,为了纪念他,纪念他快乐的必然性。可惜的是,他不得不用基督来作为支柱,但是只要一个人抓住真理,靠真理生活,那么,他如何得到真理,又有什么关系呢?
插曲
“混乱”是一个我们发明出来表示一种无法理解的秩序的词。我喜欢细想事物成形的这个时期,因为这种秩序,如果被理解的话,一定是令人眼花缭乱的。首先是海迈,牛蛙海迈,还有他老婆的卵巢,它已烂掉了好长时间了。海迈被完全裹在他老婆腐烂的卵巢里。这是日常话题;它现在优先于泻药丸和长舌苔的舌头。海迈贩卖“性谚语”,他就是这样说的。他说的一切不是从卵巢开始,就是导向卵巢。他不顾一切地仍然和老婆做爱——长时间像蛇一般的交媾,交媾中他还会在完事前抽上一两支香烟。他会努力向我解释,烂卵巢流出来的脓如何使她热烈。她始终是一把好手,而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好。一旦卵巢摘除,就说不清她会是什么样子。她似乎也明白这一点,因此,去***!每天晚上,盘子收走以后,他们就在他们的小公寓里把衣服脱得光光的,像两条蛇一样躺在一起。他多次试着向我描述——她做爱的方式。里面就像一只牡蛎,有时候感觉好像他就在她的子宫里,子宫是这么柔软酥松,这使他极度兴奋。他们常常剪刀式地躺着,向上看着天花板。为了憋住不shè精,他就想办公室,想令他烦恼的事情,想大便不通畅对他的折磨。在高氵朝之间,他会让他的心思集中在另一个人身上,以便让她重新开始跟他做爱。他常常设法在一边做爱时一边还能望出窗外。他变得如此精于此道,以至于他能在他窗户底下的大街上脱下一个女人的衣服,然后把她弄到床上;不仅如此,实际上还能让她同他老婆调换位子,连续作业。有时候他会那样一直操下去,操两三个小时,都不带shè精的。为什么要浪费呢?他会说。
而斯蒂夫·罗美洛则不然,要他抑制住这个,可叫他受不了。斯蒂夫壮得像头牛,他随便地到处散布他的种子。我们时常坐在离办公室不远的街角上一个炒杂碎店里交换看法。这里有一种古怪的气氛。也许是因为没有酒。也许是由于他们菜里那种滑稽的小黑蘑菇,总之,很容易就扯到这个话题上了。到斯蒂夫来见我们的时候,他已经做完体育锻炼,洗完澡,用力擦过身子。他里里外外都干干净净。几乎是一个男人的完美标本。当然,他不十分聪明,但却是个好人,一个伙伴。海迈却相反,他就像一只癞蛤蟆。他似乎是直接从他在泥巴里混了一天的沼泽地里来到餐桌上。脏话从他嘴里甜丝丝地滚滚而来。事实上,在他的看来,你不能称之为脏话,因为还没有任何其他成分你可以用来与它相比。这完全是一种液体,一种粘乎乎、稠乎乎的东西,完全由性构成。当他看他的食物时,他视之为潜在的精子;如果天气暖和,他就会说这很适合于寻欢作乐;如果他乘电车,他事先就知道,电车有节奏的运动会刺激他的胃口,会让他慢慢地“亲自”硬起来,他就是这么说的。为什么是“亲自”,我从来也不明白,但是那就是他的表达方式。他喜欢和我们一块儿出去,因为我们总是很有把握碰到一些像样的事情。如果他一个人的话,他就不会总是那么顺当。和我们在一起,他可以换一种肉吃吃——按他的说法,是非犹太窟窿眼儿。他喜欢非犹太窟窿眼儿。他说,味道更加香甜,也更容易发笑……有时候就在事情进行当中。他惟一不能忍受的东西是黑肉。看到我同瓦莱丝佳一起走来走去,他感到吃惊和厌恶。有一次,他问我是否她没有那种格外强烈的味道。我告诉他我喜欢那样——强烈而有味,周围还带许多肉汁。他听到这话几乎脸都红了。令人吃惊的是,他对某些事物是那么敏感,例如,对食物。他对食物过分讲究,也许这是一种民族特征。他个人也是干干净净的。看到他干净的袖口上有一个小污点就叫他受不了。他不断地刷去身上的尘土,不断拿出小镜子来照照,看有没有食物夹在他的牙缝里。如果他发现一点儿碎渣子,他就会把脸藏在餐巾后面,用他带珍珠把的牙签把它剔出来。当然他看不到卵巢。他也闻不到卵巢的味,因为他老婆也是个干干净净的婊子。她整天冲洗身子,准备着晚上的房事。她那么重视她的卵巢,真是悲惨。
直到她被送到医院去那天为止,她都是一架定期做爱的机器。一想到再也不能做爱了,吓得她丧失了理智。海迈当然告诉她,无论怎么样,对他来说没有区别。像蛇一样缠着她,嘴里叼着烟,又有女孩子在下面大街上经过,他很难想像一个不能再做爱的女人。他相信手术会成功。成功!也就是说,她会操起来比以前更好。他常常那样告诉她,一边躺着仰望天花板。“你知道我会永远爱你,”他会说,“请你挪过来一点儿,就一点点……对,就这样……行。我刚才说什么来着?噢,对了……嘿,怎么啦,你为什么担心那样的事呢?我当然会忠实于你的。听着,就往外一点点……对,行了……棒极了。”他常常在炒杂碎店里给我们讲这些。斯蒂夫会拼命大笑。斯蒂夫不可能做那样的事。他太老实了——尤其是对女人。这就是他从来没有运气的原因。例如小柯里——斯蒂夫恨柯里——总是得到他想要的东西……他天生是个说谎家,一个天生的骗子。海迈也不十分喜欢柯里。他说他不老实,当然是说他在钱财方面不老实。在钱财方面海迈很谨慎。他尤其不喜欢柯里谈论他姨妈的方式。按海迈的看法,他竟然捅他亲生母亲的妹妹,真是糟糕透顶,最后还把她说得一无是处,这太让海迈受不了了。如果一个女人不是婊子,人们就应该对她有一点儿尊敬。如果她是婊子,那就不一样了。婊子不是女人。婊子是婊子。这是海迈的观点。
然而,他不喜欢柯里的真正原因,是无论什么时候他们一块儿出去,柯里总是得到最佳选择,而且不仅如此,柯里得到最佳选择通常都是花海迈的钱。甚至柯里要钱的方式也令海迈生气——就像是勒索,他说。他认为这部分是由于我的过错,因为我对这小子太宽厚了。“他没有道德品质,”海迈会说。“那么你呢?你的道德品质呢?”我会问。“哦,我!妈拉巴子,我太老了,不需要什么道德品质,而柯里只是一个小孩。”
“你妒忌他,这就是原因。”斯蒂夫会说。
“我?我妒忌他?”他会设法用一声讥笑把这种想法压下去。像这样一种刺激,使他感到不快。“听着,”他转向我说,“我曾经对你妒忌吗?我不是总把女孩子让给你吗?只要你要求我这样做。S.U.营业所的那个红头发小妞怎么样?……你记得……就是那个大奶头的小妞?这不是把一只漂亮的屁股让给一个朋友吗?我让了,不是吗?我让给你,就因为你说你喜欢大奶头,但是我不会让给柯里的。他是个小骗子。”
事实上,柯里非常勤奋地搬弄着女人的屁股。根据我的推测,他一次就操纵五六个。例如,有瓦莱丝佳——他和她搞得很紧。她***很高兴有人毫不害臊地和她玩,如果和她表妹,然后又和那矮小女孩一块儿分享他,她也没有一点儿异议。她最喜欢的是在浴缸里干,这样妙极了,可是后来让矮小女孩知道了这件事。于是就闹得不可开交,最后总算在客厅的地板上摆平了。听柯里说,除了爬到吊灯上去,他什么样的事都干过了。除此之外,他总能得到大量的零花钱。瓦莱丝佳很慷慨大方,而那表妹是个柔弱女子。如果她挨近一个硬家伙,她就像面团一样随你捏。解开的裤裆就足以使她神不守舍。柯里让她做的事几乎是带羞辱性的。他羞辱她,感到津津有味。我几乎不能为此责备他,她穿着上街穿的服装,是那样一个一本正经、自命不凡的婊子。她在街上的举止,几乎会使你发誓她没有窟窿眼儿。当然,在他同她单独在一起时,他就让她为她的傲慢方式付出代价。他冷酷地干那事。他恨这一伙女人,有时候,他会让她手脚趴在地上,像推手推车一样,把她满房间推着爬来爬去。要不他就用狗的姿势跟她干那事,她一边哼哼,一边蠕动,他却无动于衷地点燃一支香烟,把烟吹到她屁股上去。有一次他跟她那样干的时候,玩了一个下流的小把戏。他把她搞得已经忘乎所以了,然后,他脱出身来,套上裤子。阿贝尔克伦比表妹一着急,放了一个大屁。至少,这是柯里这样讲给我听的。他无疑是个无耻的说谎家,也许在他的奇谈中没有一句真话,但是不能否认,他玩这样的把戏很有天才。至于阿贝尔克伦比小姐和她那种自高自大的纳拉甘西特纳拉甘西特:美国罗得岛州南部城镇,旅游胜地。——译者方式,嗯,同那样一只窟窿眼儿在一起,人们总是可以怎么糟糕怎么想像。相比之下,海迈就是一个纯粹主义者了。在某种程度上,海迈和他施过割礼的胖老二是两回事。当他所谓亲自硬起来的时候,他确实意味着他是不负责任的。他意思是说,自然在顽强表现自己——通过他的,海迈·劳布舍尔的施过割礼的胖老二。他老婆的窟窿眼儿也是同样情况。这是她夹在两腿之间的玩意儿,像一件装饰品。这是劳布舍尔太太的一部分,但不是劳布舍尔太太本人。你大概明白我的意思。
39
《南回归线》第十二章(2)
好,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渐渐引出关于当时流行的普遍性混乱的话题。这就如同住在做爱乡。例如,楼上的女孩……她时常下楼来,在我老婆举行朗诵会的时候,帮着照看小孩。她显然是个傻瓜,所以我开始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她,但是像所有其他女人一样,她也有一个窟窿眼儿,一种非个人的个人窟窿眼儿,她无意识地意识到的窟窿。她越经常下来,就越以她那种无意识的方式变得有意识。有一天晚上,她在浴室里呆了很长很长时间以后,我开始怀疑出了什么问题。我决定从钥匙孔里看一眼,亲眼看看是怎么回事。嘿,看哪,她要不是站在镜子面前抚摸、爱抚她的下身才怪哩!她几乎是在同它说话。我激动得不得了,一开始就不知道干什么好了。我回到大房间,关掉电灯,躺在睡榻上等她出来。我解开裤裆,设法从睡榻上给她施催眠术。“来吧,你这婊子。”我不断地自言自语,她一定立即捕捉到信息,因为她马上就打开门,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睡榻。我一言不发,一动不动。她终于站在我的睡榻旁。她也一言不发。她只是悄悄站着,当我的手顺着她的大腿轻轻往上摸的时候,她把一只脚移动了一下,让她的下半身再张开一点儿。正如我所说,两个人一言不发。只有一对安静的疯子,就像掘墓人一样,在黑暗中拼命干活。这是一个做爱的天堂,我知道,如果有必要,我会欣然地、心甘情愿地操得发起疯来。她也许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妞儿。她从不开口说话——那一天夜里没有,第二天夜里也没有,任何夜里都没有。她就那样在黑暗中悄悄溜下来,一闻到我一个人在那里,就会把她的那玩意儿糊到我身上。我现在回想起来,这还是一座黑幽幽的水下迷宫,那里有长沙发、安乐角、橡皮牙、丁香花、软卧榻、鸭绒、桑叶等等。我常常像一条小虫般小心翼翼地钻进去,将自己埋在一条绝对安静的小缝里,这样柔软,这样悠闲,我躺着就像牡蛎养殖场里的海豚。稍一颤动,我就会在普尔门式火车卧车里看报,要不就在一条死胡同里,那里有长着苔藓的鹅卵石,有自动开关的柳条小门。有时候就像玩滑雪冲浪游戏,一个波涛把你一下子冲到底下,然后是一片喷雾状的海洋里的yīn虱,咬得你隐隐作痛,海草疯狂摇摆,小鱼的鱼鳃拍打着我,就像口琴上的音栓。在这巨大的黑窟窿里,有一架柔和伤感的风琴,演奏着凶残的黑色音乐。在她给自己定成高调,在她把汁液的龙头拧到最大流量的时候,形成一种青紫色,一种像暮色般的深深的桑葚颜色,侏儒和呆小病患者在月经来潮时就喜欢这种暮色。这使我想起咀嚼鲜花的食人者,想起乱砍乱杀的班图人班图人:居住在非洲中部和南部一带的黑人。——译者,想起在杜鹃花坛上发情的独角野兽。一切都是无名的,未系统阐明的,约翰·多厄和他的老婆爱米·多厄:在我们上面是煤气罐,在我们底下是海洋世界。我说,她明明白白是疯了。是的,绝对疯了,虽然她还到处游荡。也许就是这,使她的窟窿眼儿如此令人惊异地具有普遍特点。这一百万窟窿眼儿中的一个,一颗规则的安的列斯安的列斯:指安的列斯群岛,西印度群岛的一部分。——译者之珠,就像迪克·奥斯本读约瑟夫·康拉德约瑟夫·康拉德(1857—1924):英国家。——译者作品时发现的那样。她躺在广袤的性的太平洋中,一座闪着银光的礁石,周围由人海葵、人星鱼、人石珊瑚包围着。白天见到她,看她慢慢发疯,就像是夜晚来到时诱捕一只鼬鼠。我不得不做的一切,就是裤裆敞开着等在黑暗之中。她就像在卡菲尔人卡菲尔人:南非班图人的一支。——译者中间突然复活的奥菲利亚奥菲利亚:《哈姆雷特》中丹麦王子哈姆雷特的女友。——译者。她记不得任何一种语言的任何一个词,尤其记不得英语。她是一个失去了记忆的聋哑人,而随着记忆的丧失,她也丧失了她的电冰箱,她的烫发钳,她的镊子和手提包。她甚至比一条鱼更加赤条条,除了她两腿之间的那一簇毛。她甚至比一条鱼还要滑,因为鱼毕竟有鳞,而她没有。有时候都不知道究竟是我在她里面,还是她在我里面。这是公开的交战,一种最新式的古代摔跤比赛,由每一个人咬他自己的屁股。蝾螈之间的爱情,大开着的排气阀。没有性,没有杂酚皂液的爱情。潜伏的爱情,就像林木线林木线:指山区或高纬度地区树木生长的上限。——译者以上的狼獾所进行的那样。一边是北冰洋,另一边是墨西哥湾。虽然我们没有公开提到,但金刚总是和我们在一起,睡在泰坦尼克号泰坦尼克号:英国巨型豪华客轮,1912年4月触冰山沉没。——译者残骸上的金刚,这艘在闪着磷光的百万富翁和七鳃鳗的尸骨之间的巨轮。没有一种逻辑可以把金刚赶走。它是支撑灵魂的短暂痛苦的巨大支架。他是长着一英里长的毛腿毛胳膊的结婚蛋糕。他是不再有新闻的旋转银幕。他是从不发射的左轮手枪的枪口,以截断的淋病双球菌武装起来的麻风病患者。
就是在这疝的真空中,我通过生殖器进行了我所有平心静气的思考。首先有二项式定理,这个术语总是使我迷惑不解:我把它放在放大镜下,研究它,从X到Y,还有逻各斯,在某种程度上,我原来总把它等同于呼吸新鲜空气:我发现正相反,它是一种纠缠不休的郁积,是一架在谷仓早就装满、犹太人早就被赶出埃及以后,仍在不停地磨玉米的机器。还有布塞弗勒斯布塞弗勒斯:公元前四世纪先后征服希腊、埃及和波斯,并侵入印度,建立亚历山大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的战马名。——译者,它也许比我整个词汇中的任何一个词都令我着迷:只要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,我就会把它踩掉,当然,同它一起踩掉的还有亚历山大和他的所有皇家扈从。什么样的一匹马啊!生在印度洋,是它的血统中的最后一匹马,从来没有交配过,除了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冒险中同亚马孙女王,还有苏格兰开局让棋法!一个同下棋无关的令人惊异的词组。它总是以一个踩高跷的人的外形来到我跟前,芬克与瓦格纳尔的未节略版词典2498页。开局让棋法是以机械腿向黑暗中的一种跃进。一种无目的的跃进——因此是开局让棋法!一旦你掌握了它,就十分简单明了。然后还有安德洛墨达安德洛墨达:她以及下面提到的美杜莎、卡斯托尔与波吕克斯均为希腊神话中人物。——译者和蛇发女怪美杜莎,以及有着主神血统的卡斯托尔与波吕克斯,这一对神话中的双生子,永远固定在昙花一现的星尘团中。还有冥思苦想,一个明显同性有关的词,然而它暗示的思想内涵却使我不安。老是“午夜冥思苦想”,午夜有着不祥的意味,然后是花挂毯。某人在某个时候“在花挂毯后面”被刺。我看到一块以石棉板制成的圣坛布,上面有一条令人伤心的裂缝,诸如凯撒本人可能会撕裂的那种裂缝。
这是非常从容的思考,可以说,是旧石器时代人们所一味从事的那种思考。事物既不是荒诞的,也不是可以解释的。这是一种拼板玩具,在你感到厌倦的时候,你就可以用双脚把它蹬开。任何东西都可以心安理得地搁置一边,甚至喜玛拉雅山。这正好是同穆罕默德穆罕默德:伊斯兰教的创立者。——译者的思考截然相反的那一种。它绝对没有任何目的,因而是愉快的。你在长时间做爱过程中建起的大厦,一眨眼之间便会倾覆。作数的是做爱,而不是建筑物。这就像大洪水期间生活在方舟上一般,一切都提供给你了,小到一把螺丝刀。当要求于你的一切便是消磨时间的时候,有什么必要去杀人、强奸,或乱伦呢?大雨下啊,下啊,但是在方舟里面,一切都干燥温暖,一切都成双配对,在藏食品的地方有精制的威斯特伐利亚熏腿、新鲜**蛋、橄榄、腌葱头、辣酱油,及其他精美食品。上帝选择了我,挪亚,来建立一个新的天和新的地。他给了我一条结实的船,缝隙全无,船上很干燥。他还教给我在狂风暴雨的海上航行的知识。也许雨停了以后还会有其他种类的知识要获得,但是眼下只要有一种航海知识便足够了。剩下的是第二大道皇家咖啡馆的象棋,只是我不得不想像一个对手,一个聪明的犹太人,他能跟我一块儿下棋下到雨停。但是,正如我以前所说,我没有时间厌烦;我有我的老朋友逻各斯,布塞弗勒斯,花挂毯,冥思苦想,等等。为什么还要下棋?
40
《南回归线》第十二章(3)
像那样连着几天几夜被锁起来,我开始明白,思考目的不在于手yín的时候能缓和疼痛,有治疗作用,并令人愉快。无目的的思考把你带到一切地方;所有其他的思考都是在轨道上进行的,无论一段路有多长,最终总是有车站或机车库。最终总是有一盏让你“停下”的红灯。但是在生殖器开始思考的时候,就没有“停下”,没有障碍:这是一个永久的假日,新鲜的鱼饵和总是咬鱼线的鱼。这使我想起另一只窟窿眼儿,大约叫维罗尼卡,她总是让我想入非非。同维罗尼卡在一起,总有一场门厅里的搏斗。在舞池里你会以为她要把她的卵巢给你作为永久的礼物,但是她一拿出一副自信的样子,她就会开始思考,想她的帽子,想她的钱包,想她的不睡觉等着她的姨妈,想她忘记寄出的信,想她将要失去的工作——各种各样疯狂的、同手头做着的事情毫无关系的思考。就好像她突然把大脑同窟窿眼儿接通了电流——可以想像到的最机警最精明的窟窿眼儿。也就是说,这几乎可以说是一只形而上学的窟窿眼儿。这是一只发现问题的窟窿眼儿,不仅如此,而且它也是一种特殊的思考,有一只节拍器在打着拍子。对于这种被置换的有节奏的冥思苦想来说,一种特殊的朦胧之光是必要的。它必须刚好暗到适合于蝙蝠的程度,然而又亮到这样的程度:如果你碰巧掉了一个纽扣,纽扣滚到了门厅的地板上,这时,光线要足以使你找到纽扣。你能明白我的意思。一种模糊然而过细的精确,一种看上去像心不在焉的钢铁般的意识。同时又飘忽不定,变化无常,以致你确定不了这是鱼还是家禽。我抓在手里的是什么?是好还是特好?回答总是很容易作出。如果你抓住她的nǎi子,她就会像鹦鹉一样发出粗厉的叫声;如果你触摸她裙子底下,她会像鳝鱼一样蠕动;如果你抓她抓得太紧,她会像白鼬一样咬人。她流连不去,拖延又拖延。为什么?她想要什么?一两个小时以后她会罢休吗?没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。她就像想飞但腿被夹在钢铁夹子里的鸽子一般。她假装她没有腿,但是如果你着手去放开她,就会有弄你一身毛的危险。
因为她有这样一只神奇的屁股,因为这屁股***如此难以接近,我常常把她看做“笨人难过的桥”笨人难过的桥:指欧几里德《几何原本》第一卷第五命题:等腰三角形底角相等,此系初学者一时不易理解的定理。——译者。每一个小学生都知道,“笨人难过的桥”只有两只由一个盲人领着的白毛驴才可以过。我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子,但这就是欧几里得定下的规则。他的知识如此丰富,这家伙,以致有一天——我猜想他纯粹为了寻开心——他修建了一座没有一个活着的凡人可能通过的桥。他称之为“笨人难过的桥”,因为他是一对漂亮的白毛驴的主人。他如此依恋于这些毛驴,以致他不会让任何人占有它们。因而他呼唤出一场梦幻,在其中,作为盲人的他,有一天将领着毛驴走过那座桥,进入毛驴的快乐猎场。嘿,维罗尼卡有着十分相同的处境。她很看重她漂亮的白屁股,因而她无论如何不愿意同它分开。当升入天堂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,她还要带上它一起去哩。至于她的窟窿眼儿,顺便说一下,她从来没有提到过它——至于她的窟窿眼儿,我说,嘿,那是要随身携带的附件。在门厅的朦胧光线中,她没有公开提到她的两个问题,却又在某种程度上使你很不舒服地意识到它们。也就是说,她以魔术师的方式使你意识到。你将看一眼或摸一下,结果反而被欺骗,反而弄明白了你原本没有看见,没有摸着。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性代数,午夜的冥思苦想,它将在第二天给你赢来一个优或个一良,但是再没有别的东西了。你通过考试,得到文凭,然后你就无拘无束。同时,你用屁股坐下,用窟窿眼儿小便。在教科书和实验室之间有一个中间地带,你永远也不可以进入,因为它被称为做爱。你可以闲荡鬼混,但绝不可以做爱。光线从来不被完全隔断,阳光却也从来不涌进来。明暗程度总是足以区分一只蝙蝠。正是这种忽隐忽现的可怕光线使精神集中,好像要注意寻找钱包、铅笔、纽扣、钥匙等等。你不可能真正进行思考,因为你的精神已经很集中。它处于准备就绪的状态中,就像剧院里的一只空座位,坐这只座位的人已经在上面留下了他的夜礼帽。
维罗尼卡有一只会说话的窟窿眼儿,我说,这是很糟糕的事情,因为它的惟一功能似乎就是说话说得一个人不想再操了。而伊芙林则有一只笑嘻嘻的窟窿眼儿。她也住在楼上,只是住在另一所房子里。她总是在吃饭的时候匆匆走进来,讲给我们听一个新的笑话。第一流的喜剧女演员,我一生中遇到的惟一真正有趣的女人。一切都是玩笑,包括做爱在内。我能够描述它的惟一方法是说,当她,伊芙林,激动起来,变得烦躁不安时,她就用她的窟窿眼儿进行一段口技表演。你正要让那玩意儿溜进去的时候,夹在她两腿之间的木偶会突然发出一阵狂笑。同时,它会伸出手来抓你,顽皮地使劲拉你一下,按你一下。它也会唱歌,这只窟窿眼儿木偶。事实上,它的举止就像一只训练有素的海豹。
没有什么事情比在马戏场里做爱更困难的了。一直进行训练有素的海豹表演,使她更难接近,如果用铁条把她捆起来,还不至于如此。她可以压倒世界上最“亲自”硬起来的**巴。用笑来压倒它。同时,它并不像人们可能会想像的那样十分丢人。这窟窿眼儿的笑有某种惹人喜爱的东西。整个世界似乎像一部色情电影一般展现,这电影的悲剧主题是阳痿。你可以把自己想像为一条狗,或一只鼬鼠,或一只白兔。爱情是某种附带拥有的东西,比方说,一盘鱼子酱,或天芥菜蜡模。你可以在你身上看到那位口技艺人正谈论着鱼子酱或天芥菜,但是真正的角色始终是一只鼬鼠或白兔。伊芙林一直躺在白菜地里,向先到者奉献上一片鲜绿的叶子,但是如果你动弹一下去啃吃它的话,白菜地会哄然大笑,一种欢快、水淋淋的yīn道里的笑声,这是耶稣·H·基督和伊曼纽尔·普西福特·康德康德:德国哲学家康德的全名应该是伊曼纽尔·康德,作者故意在中间加了些东西,在其他地方也有类似情况。——译者绝梦想不到的那种笑声,因为如果他们梦想到的话,世界就不会是今天的模样,而且,也不会有康德,不会有全能的基督。女性很少笑,但是当她们笑的时候,这就是火山爆发。当女性笑的时候,男性最好还是赶快躲到防龙卷风的掩体中去。什么东西也经受不住那种从窟窿眼儿里发出的笑声,就是钢筋水泥也经受不住。女性的笑神经一旦触动,就会笑倒鬣狗、豺狼,或野猫。例如,人们时常在暴民的私刑聚会上听到这声音。它意味着真相已经暴露,一切都在进行。它意味着她将亲自搜寻——留神你的蛋子不要被人割掉!它意味着,如果害虫到来,她将先到,带着有刺的皮带,这皮带将活剥你的皮。它意味着她不仅和张三李四睡觉,而且和霍乱、脑膜炎、麻风睡觉。它意味着她将像一匹发情的母马一般躺在圣坛上,来者不拒,包括圣灵。它意味着拥有对数知识的可怜男性花费五千年、一万年、两万年建立起来的东西,她一夜之间就将它摧毁。她把它摧毁,还要在上面撒泡尿,一旦她真的笑起来,谁也阻止不了。当我说维罗尼卡这里似乎应该是伊芙林,而不是维罗尼卡,疑是作者笔误。——译者的笑可以压倒能想像到的最“亲自”硬起来的**巴时,我是故意这么说的;她将压倒亲自的勃起,还你一个像烧红的枪管通条一般的非亲自的勃起。你也许不会同维罗尼卡走得很远,但是带着她不得不给你的东西,你却能走遍天下,这是不会有错的。一旦你来到可以听得见她的范围之内,就好像你吃了过量的斑蝥。地球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平息它,除非你用大锤砸它。
事情一直就这样进行着,尽管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。这是个人周游非个人世界,一个手里拿着把小泥铲的男人正挖一条穿过地球的隧道,以便到达地球的另一面。他想要从隧道里过去,最终找到肉的蜜月的极顶。当然,挖掘是没完没了的。我可以希望的最好事情,是呆在地球的正中心,那里周围压力最强,最均匀。我希望永远呆在那里。这给我一种绑在地狱车轮上受旋转之苦的感觉,这是一种拯救,不可完全忽视。另一方面,我是崇尚本能的那一类形而上学家:我不可能固定呆在任何地方,就是在地球正中心也不可能。找到并享受形而上学的做爱是绝对必要的,为此我将不得不登上一个全新的高原,一种由甜苜蓿和精细琢磨过的独石柱组成的平顶山,那里有老鹰和秃鹫自由地飞翔。
31-40[2/2页]
『加入书签,方便阅读』